第一百三回 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遇旧
话说贾琏到了王夫人那边,一一的说了。次日,到了部里,打点停妥,回来又到王夫人那边将打点吏部之事告知王夫人。王夫人便道:「打听准了么?果然这样,老爷也愿意,合家也放心。那外任何尝是做得的?不是这样回来,只怕叫那些混帐东西把老爷的性命都坑了呢。」贾琏道:「太太怎么知道?」王夫人道:「自从你二叔放了外任,并没有一个钱拿回来,把家里的倒掏摸了好些去了。你瞧那些跟老爷去的人,他男人在外头不多几时,那些小老婆子们都金头银面的妆扮起来了,可不是在外头瞒着老爷弄钱?你叔叔就由着他们闹去。要弄出事来,不但自己的官做不成,只怕连祖上的官也要抹掉了呢。」贾琏道:「太太说的很是。方才我听见参了,吓的了不得,直等打听明白才放心。也愿意老爷做个京官,安安逸逸的做几年,才保得住一辈子的声名。就是老太太知道了,倒也是放心的。只要太太说的宽缓些。」王夫人道:「我知道,你到底再去打听打听。」
贾琏答应了,才要出来,只见薛姨妈家的老婆子慌慌张张的走来,到王夫人里间屋内,也没说请安,便道:「我们太太叫我来告诉这里的姨太太说:我们家了不得了,又闹出事来了!」王夫人听了,便问:「闹出什么事来?」那婆子又说:「了不得,了不得!」王夫人哼道:「糊涂东西!有紧要事你到底说呀。」婆子便说:「我们家二爷不在家,一个男人也没有,这件事情出来,怎么办!要求太太打发几位爷们去料理料理。」王夫人听着不懂,便着急道:「到底要爷们去干什么?」婆子道:「我们大奶奶死了!」王夫人听了,啐道:「呸,那行子女人死就死了罢咧,也值的大惊小怪的。」婆子道:「不是好好儿死的,是混闹死的。快求太太打发人去办办!」说着就要走。王夫人又生气,又好笑,说:「这老婆子好混账。琏哥儿,倒不如你去瞧瞧,别理那糊涂东西。」那婆子没听见打发人去,只听见说「别理他」,他便赌气跑回去了。这里薛姨妈正在着急,再不见来。好容易那婆子来了,便问:「姨太太打发谁来?」婆子叹说道:「人再别有急难事。什么好亲好眷,看来也不中用。姨太太不但不肯照应我们,倒骂我糊涂。」薛姨妈听了,又气又急道:「姨太太不管,你姑奶奶怎么说来着?」婆子道:「姨太太既不管,我们家的姑奶奶自然更不管了,没有去告诉。」薛姨妈啐道:「姨太太是外人,姑娘是我养的,怎么不管?」婆子一时省悟道:「是啊,这么着我还去。」
正说着,只见贾琏来了,给薛姨妈请了安,道了恼,回说:「我婶子知道弟妇死了,问老婆子再说不明。着急的很,打发我来问个明白,还叫我在这里料理。该怎么样,姨太太只管说了办去。」薛姨妈本来气的干哭,听见贾琏的话,便赶忙说:「倒叫二爷费心。我说姨太太是待我最好的,都是这老货说不清,几乎误了事。请二爷坐下,等我慢慢的告诉你。」便道:「不为别的事,为的是媳妇不是好死的。」贾琏道:「想是为兄弟犯事,怨命死的?」薛姨妈道:「若这样倒好了。前几个月头里,他天天赤脚蓬头的疯闹。后来听见你兄弟问了死罪,他虽哭了一场,以后倒擦胭抹粉的起来。我要说他,又要吵个了不得,我总不理他。有一天,不知为什么来要香菱去作伴儿。我说:『你放着宝蟾,要香菱做什么?况且香菱是你不爱的,何苦惹气呢?』他必不依。我没法儿,只得叫香菱到他屋里去。可怜香菱不敢违我的话,带着病就去了。谁知道他待香菱很好。我倒喜欢,你大妹妹知道了说:『只怕不是好心罢?』我也不理会。头几天香菱病着,他倒亲手去做汤给他喝。谁知香菱没福,刚端到跟前,他自己烫了手,连碗都砸了。我只说必要迁怒在香菱身上,他倒没生气,自己还拿笤帚扫了,拿水泼净了地,仍旧两个人很好。昨儿晚上,又叫宝蟾去做了两碗汤来,自己说和香菱一块儿喝。隔了一会子,听见他屋里闹起来,宝蟾急的乱嚷,以后香菱也嚷着,扶着墙出来叫人。我忙着看去,只见媳妇鼻子眼睛里都流出血来,在地下乱滚,两只手在心口里乱抓,两只脚乱蹬,把我就吓死了。问他也说不出来,闹了一会子就死了。我瞧那个光景儿是服了毒的。宝蟾就哭着来揪香菱,说他拿药药死奶奶了。我看香菱也不是这么样的人,再者他病的起还起不来,怎么能药人呢?无奈宝蟾一口咬定,我的二爷,这叫我怎么办?只得硬着心肠叫老婆子们把香菱捆了,交给宝蟾,便把房门反扣了。我和你二妹妹守了一夜,等府里的门开了才告诉去的。二爷你是明白人,这件事怎么好?」贾琏道:「夏家知道了没有?」薛姨妈道:「也得撕掳明白了,才好报啊。」贾琏道:「据我看起来,必要经官才了的下来。我们自然疑在宝蟾身上,别人却说宝蟾为什么药死他们姑娘呢?若说在香菱身上,倒还装得上。」
正说着,只见荣府的女人们进来说:「我们二奶奶来了。」贾琏虽是大伯子,因从小儿见的,也不回避。宝钗进来见了母亲,又见了贾琏,便往里间屋里和宝琴坐下。薛姨妈进来也将前事告诉了一遍。宝钗便说:「若把香菱捆了,可不是我们也说是香菱药死的了么?妈妈说这汤是宝蟾做的,就该捆起宝蟾来问他呀。一面就该打发人报夏家去,一面报官才是。」薛姨妈听见有理,便问贾琏。贾琏道:「二妹子说的很是。报官还得我去托了刑部里的人,相验问口供的时候,方有照应。只是要捆宝蟾放香菱,倒怕难些。」薛姨妈道:「并不是我要捆香菱,我恐怕香菱病中受冤着急,一时寻死,又添了一条人命,才捆了交给宝蟾,也是个主意。」贾琏道:「虽是这么说,我们倒帮了宝蟾了。若要放都放,要捆都捆,他们三个人是一处的。只要叫人安慰香菱就是了。」薛姨妈便叫人开门进去。宝钗就派了带来的几个女人帮着捆宝蟾。只见香菱已哭的死去活来。宝蟾反得意洋洋,以后见人要捆他,便乱嚷起来,那禁得荣府的人吆喝着,也就捆了,竟开着门,好叫人看着。这里报夏家的人已经去了。
那夏家先前不住在京里,因近年消索,又惦记女孩儿,新近搬进京来。父亲已没,只有母亲,又过继了一个混账儿子,把家业都花完了,不时的常到薛家。那金桂原是个水性人儿,那里守得住空房,况兼天天心里想念薛蝌,便有些饥不择食的光景。无奈他这个干兄弟又是个蠢货,虽也有些知觉,只是尚未入港,所以金桂时常回去,也帮贴他些银钱。这些时正盼金桂回家,只见薛家的人来,心里想着:「又拿什么东西来了。」不料说这里的姑娘服毒死了,他就气的乱嚷乱叫。金桂的母亲听见了,更哭喊起来,说:「好端端的女孩儿在他家,为什么服了毒呢!」哭着喊着的,带了儿子,也等不得雇车,便要走来。那夏家本是买卖人家,如今没了钱,那顾什么脸面,儿子头里走,他就跟了个破老婆子出了门,在街上哭哭啼啼的雇了一辆车,一直跑到薛家。进门也不搭话,就「儿」一声「肉」一声的闹起。那时贾琏到刑部去托人,家里只有薛姨妈、宝钗、宝琴,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儿,都吓的不敢则声。要和他讲理,他也不听,只说:「我女孩儿在你家,得过什么好处?两口子朝打暮骂,闹了几时,还不容他两口子在一处。你们商量着把我女婿弄在监里,永不见面。你们娘儿们仗着好亲戚受用也罢了,还嫌他碍眼,叫人药死他,倒说是服毒!他为什么服毒?」说着,直奔薛姨妈来。薛姨妈只得退后,说:「亲家太太!且瞧瞧你女孩儿,问问宝蟾,再说歪话还不迟呢!」宝钗宝琴因外面有夏家的儿子,难以出来拦护,只在里边着急。
恰好王夫人打发周瑞家的照看,一进门来,见一个老婆子指着薛姨妈的脸哭骂。周瑞家的知道必是金桂的母亲,便走上来说:「这位是亲家太太么?大奶奶自己服毒死的,与我们姨太太什么相干?也不犯这么遭塌呀。」那金桂的母亲问:「你是谁?」薛姨妈见有了人,胆子略壮了些,便说:「这就是我们亲戚贾府里的。」金桂的母亲便道:「谁不知道你们有仗腰子的亲戚,才能够叫姑爷坐在监里!如今我的女孩儿倒白死了不成?」说着,便拉薛姨妈说:「你到底把我女孩儿怎么弄杀了?给我瞧瞧!」周瑞家的一面劝说:「只管瞧去,不用拉拉扯扯。」把手只一推。夏家的儿子便跑进来不依,道:「你仗着府里的势头儿来打我母亲么?」说着,便将椅子打去,却没有打着。里头跟宝钗的人听见外头闹起来,赶着来瞧,恐怕周瑞家的吃亏,齐打伙儿上去,半劝半喝。那夏家的母子,索性撒起泼来,说:「知道你们荣府的势头儿!我们家的姑娘已经死了,如今也都不要命了!」说着,仍奔薛姨妈拚命。地下的人虽多,那里挡得住,自古说的:「一人拚命,万夫莫当。」
正闹到危急之际,贾琏带了七八个家人进来,见是如此,便叫人先把夏家的儿子拉出去,便说:「你们不许闹,有话好好儿的说。快将家里收拾收拾,刑部里头的老爷们就来相验了。」金桂的母亲正在撒泼,只见来了一位老爷,几个在头里吆喝,那些人都垂手侍立。金桂的母亲见这个光景,也不知是贾府何人。又见他儿子已被众人揪住,又听见说刑部来验,他心里原想看见女孩儿的尸首,先闹个稀烂,再去喊冤,不承望这里先报了官,也便软了些。薛姨妈已吓糊涂了,还是周瑞家的回说:「他们来了也没去瞧瞧他们姑娘,便作践起姨太太来了。我们为好劝他,那里跑进一个野男人,在奶奶们里头混撒村混打,这可不是没有王法了!」贾琏道:「这会子不用和他讲理,等回来打着问他,说:男人有男人的地方儿,里头都是些姑娘奶奶们。况且有他母亲还瞧不见他们姑娘么?他跑进来不是要打抢来了么!」家人们做好做歹,压伏住了。
周瑞家的仗着人多,便说:「夏太太,你不懂事!既来了,该问个青红皂白。你们姑娘是自己服毒死了,不然就是宝蟾药死他主子了。怎么不问明白,又不看尸首,就想讹人来了呢?我们就肯叫一个媳妇儿白死了不成?现在把宝蟾捆着,因为你们姑娘必要点病儿,所以叫香菱陪着他,也在一个屋里住,故此两个人都看守在那里。原等你们来眼看着刑部相验,问出道理来才是啊。」金桂的母亲此时势孤,也只得跟着周瑞家的到他女孩儿屋里,只见满面黑血,直挺挺的躺在炕上,便叫哭起来。宝蟾见是他家的人来,便哭喊说:「我们姑娘好意待香菱,叫他在一块儿住,他倒抽空儿药死我们姑娘!」那时薛家上下人等俱在,便齐声吆喝道:「胡说!昨日奶奶喝了汤才药死的,这汤可不是你做的?」宝蟾道:「汤是我做的,端了来,我有事走了。不知香菱起来放了些什么在里头,药死的。」金桂的母亲没听完,就奔香菱,众人拦住。薛姨妈便道:「这样子是砒霜药的,家里决无此物。不管香菱宝蟾,终有替他买的,回来刑部少不得问出来,才赖不去。如今把媳妇权放平正,好等官来相验。」众婆子上来抬放。宝钗道:「都是男人进来,你们将女人动用的东西检点检点。」只见炕褥底下有一个揉成团的纸包儿。金桂的母亲瞧见,便拾起打开看时,并没有什么,便撩开了。宝蟾看见道:「可不是有了凭据了!这个纸包儿我认得:头几天耗子闹的慌,奶奶家去找舅爷要的,拿回来搁在首饰匣内。必是香菱看见了,拿来药死奶奶的。若不信,你们看看首饰匣里有没有了。」
金桂的母亲便依着宝蟾的话,取出匣子来,只有几支银簪子。薛姨妈便说:「怎么好些首饰都没有了?」宝钗叫人打开箱柜,俱是空的,便道:「嫂子这些东西被谁拿去?这可要问宝蟾。」金桂的母亲心里也虚了好些,见薛姨妈查问宝蟾,便说:「姑娘的东西,他那里知道?」周瑞家的道:「亲家太太别这么说么。我知道宝姑娘是天天跟着大奶奶的,怎么说不知道?」宝蟾见问得紧,又不好胡赖,只得说道:「奶奶自己每每带回家去,我管得么?」众人便说:「好个亲家太太!哄着拿姑娘的东西,哄完了叫他寻死来讹我们。好罢咧,回来相验,就是这么说。」宝钗叫人:「到外头告诉琏二爷说:别放了夏家的人。」里头金桂的母亲忙了手脚,便骂宝蟾道:「小蹄子,别嚼舌头了!姑娘几时拿东西到我家去?」宝蟾道:「如今东西是小,给姑娘偿命是大。」宝琴道:「有了东西,就有偿命的人了。快请琏二哥哥问准了夏家的儿子买砒霜的话,回来好回刑部里的话。」金桂的母亲着了急道:「这宝蟾必是撞见鬼了,混说起来。我们姑娘何尝买过砒霜?要这么说,必是宝蟾药死了的!」宝蟾急的乱嚷,说:「别人赖我也罢了,怎么你们也赖起我来呢?你们不是常和姑娘说,叫他别受委屈,闹得他们家破人亡,那时将东西卷包儿一走,再配一个好姑爷。这个话是有的没有?」金桂的母亲还未及答言,周瑞家的便接口说道:「这是你们家的人说的,还赖什么呢?」金桂的母亲恨的咬牙切齿的骂宝蟾,说:「我待你不错呀,为什么你倒拿话来葬送我呢?回来见了官,我就说是你药死姑娘的!」
宝蟾气的瞪着眼说:「请太太放了香菱罢,不犯着白害别人,我见官自有我的话。」宝钗听出这个话头儿来了,便叫人反倒放开了宝蟾,说:「你原是个爽快人,何苦白冤在里头?你有话,索性说了大家明白,岂不完了事了呢?」宝蟾也怕见官受苦,便说:「我们奶奶天天抱怨说:『我这样人,为什么碰着这个瞎眼的娘,不配给二爷,偏给了这么个混账糊涂行子。要是能够和二爷过一天,死了也是愿意的。』说到那里,便恨香菱。我起初不理会,后来看见和香菱好了,我只道是香菱怎么哄转了。不承望昨儿的汤不是好意。」金桂的母亲接说道:「越发胡说了!若是要药香菱,为什么倒药了自己呢?」宝钗便问道:「香菱,昨日你喝汤来着没有?」香菱道:「头几天我病的抬不起头来,奶奶叫我喝汤,我不敢说不喝。刚要扎挣起来,那碗汤已经洒了,倒叫奶奶收拾了个难,我心里很过不去。昨儿听见叫我喝汤,我喝不下去,没有法儿,正要喝的时候儿,偏又头晕起来。见宝蟾姐姐端了去。我正喜欢,刚合上眼,奶奶自己喝着汤,叫我尝尝。我便勉强也喝了两口。」
宝蟾不待说完便道:「是了!我老实说罢。昨儿奶奶叫我做两碗汤,说是和香菱同喝。我气不过,心里想着:香菱那里配我做汤给他喝呢?我故意的一碗里头多抓了一把盐,记了暗记儿,原想给香菱喝的。刚端进来,奶奶却拦着我叫外头叫小子们雇车,说今日回家去。我出去说了回来,见盐多的这碗汤在奶奶跟前呢。我恐怕奶奶喝着咸,又要骂我。正没法的时候,奶奶往后头走动,我眼错不见,就把香菱这碗汤换过来了。也是合该如此。奶奶回来就拿了汤去到香菱床边,喝着说:『你到底尝尝。』那香菱也不觉咸,两个人都喝完了。我正笑香菱没嘴道儿,那里知道这死鬼奶奶要药香菱,必定趁我不在,将砒霜撒上了,也不知道我换碗。这可就是天理昭彰,自害自身了。」于是众人往前后一想,真正一丝不错,便将香菱也放了,扶着他仍旧睡在床上。不说香菱得放,且说金桂的母亲心虚事实,还想辩赖。薛姨妈等你言我语,反要他儿子偿还金桂之命。正然吵嚷,贾琏在外嚷说:「不用多说了,快收拾停当。刑部的老爷就到了。」此时惟有夏家母子着忙,想来总要吃亏的,不得已反求薛姨妈道:「千不是,万不是,总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长进。这也是他自作自受。要是刑部相验,到底府上脸面不好看,求亲家太太息了这件事罢。」宝钗道:「那可使不得。已经报了,怎么能息呢?」周瑞家的等人大家做好做歹的劝说:「若要息事,除非夏亲家太太自己出去拦验,我们不提长短罢了。」贾琏在外也将他儿子吓住。他情愿迎到刑部具结拦验,众人依允。薛姨妈命人买棺成殓,不提。
且说贾雨村升了京兆府尹,兼管税务。一日,出都查勘开垦地亩,路过知机县,到了急流津,正要渡过彼岸,因待人夫,暂且停轿。只见村旁有一座小庙,墙壁坍颓,露出几株古松,倒也苍老。雨村下轿,闲步进庙,但见庙内神像,金身脱落,殿宇歪斜,旁有断碣,字迹模糊,也看不明白。意欲行至后殿,只见一株翠柏下荫着一间茅庐,庐中有一个道士,合眼打坐。雨村走近看时,面貌甚熟,想着倒象在那里见过的,一时再想不起来。从人便欲吆喝,雨村止住,徐步向前,叫一声「老道」。那道士双眼略启,微微的笑道:「贵官何事?」雨村便道:「本府出都查勘事件,路过此地,见老道静修自得,想来道行深通,意欲冒昧请教。」那道人说:「来自有地,去自有方。」雨村知是有些来历的,便长揖请问:「老道从何处焚修,在此结庐?此庙何名?庙中共有几人?或欲真修,岂无名山?或欲结缘,何不通衢?」那道人道:「『葫芦』尚可安身,何必名山结舍?庙名久隐,断碣犹存,行影相随,何须修募?岂似那『玉在厁中求善价,钗于匣内待时飞』之辈耶!」
雨村原是个颖悟人,初听见「葫芦」两字,后闻「钗玉」一对,忽然想起甄士隐的事来,重复将那道士端详一回,见他容貌依然,便屏退从人,问道:「君家莫非甄老先生么?」那道人微微笑道:「什么『真』?什么『假』?要知道『真』即是『假』,『假』即是『真』。」雨村听说出「贾」字来,益发无疑,便从新施礼,道:「学生自蒙慨赠到都,托庇获隽公车,受任贵乡,始知老先生超悟尘凡,飘举仙境。学生虽溯洄思切,自念风尘俗吏,末由再睹仙颜,今何幸于此处相遇!求老仙翁指示愚蒙。倘荷不弃,京寓甚近,学生当得供奉,得以朝夕聆教。」那道人也站起来回礼,道:「我于蒲团之外,不知天地间尚有何物。适才尊官所言,贫道一概不解。」说毕依旧坐下。雨村复又心疑:「想去若非士隐,何貌言相似若此?离别来十九载,面色如旧,必是修炼有成,未肯将前身说破。但我既遇恩公,又不可当面错过。看来不能以富贵动之,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说了。」想罢,又道:「仙师既不肯说破前因,弟子于心何忍!」正要下礼,只见从人进来禀说:「天色将晚,快请渡河。」雨村正无主意,那道人道:「请尊官速登彼岸,见面有期,迟则风浪顿起。果蒙不弃,贫道他日尚在渡头候教。」说毕,仍合眼打坐。雨村无奈,只得辞了道人出庙。正要过渡,只见一人飞奔而来。未知何人,下回分解。
- 第一部分
- 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
-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
- 第三回 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
-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
- 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
-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
- 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
- 第八回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
- 第九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
-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
-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
-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
-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
- 第十四回 林如海灵返苏州郡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
-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
- 第十六回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
- 第十七回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
-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
-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
- 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
-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
-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
- 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
- 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
- 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
-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心事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
-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
- 第二十八回 蒋玉函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
-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
- 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椿龄画蔷痴及局外
-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
-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
- 第三十三回 手足眈眈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
-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
-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
- 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梦兆绦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
- 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院夜拟菊花题
- 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
- 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
-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
- 第二部分
- 第四十一回 拢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红院劫遇母蝗虫
- 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馀音
- 第四十三回 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
- 第四十四回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
- 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
- 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
-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
- 第四十八回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
-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
- 第五十回 芦雪庭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
-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
- 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孔雀裘
- 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
-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
- 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
-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贤宝钗小惠全大体
-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
- 第五十八回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
- 第五十九回 柳叶渚边嗔莺叱燕 绦芸轩里召将飞符
-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出茯苓霜
-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平儿行权
-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
- 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
-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
- 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
-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
- 第六十七回 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
- 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
-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
-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
- 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
- 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
- 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
-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避嫌隙杜绝宁国府
-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
-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
- 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
- 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姽媜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
- 第七十九回 薛文起悔娶河东吼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
- 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
- 第三部分
- 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
- 第八十二回 老学究讲义警顽心 病潇湘痴魂惊恶梦
- 第八十三回 省宫闱贾元妃染恙 闹闱阃薛宝钗吞声
- 第八十四回 试文字宝玉始提亲 探惊风贾环重结怨
- 第八十五回 贾存周报升郎中任 薛文起复惹放流刑
- 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
- 第八十七回 感秋声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入火邪魔
- 第八十八回 博庭欢宝玉赞孤儿 正家法贾珍鞭悍仆
- 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词 蛇影杯弓颦卿绝粒
- 第九十回 失绵衣贫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惊叵测
- 第九十一回 纵淫心宝蟾工设计 布疑阵宝玉妄谈禅
- 第九十二回 评女传巧姐慕贤良 玩母珠贾政参聚散
-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
- 第九十四回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失宝玉通灵知奇祸
- 第九十五回 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癫
- 第九十六回 瞒消息凤姐设奇谋 泄机关颦儿迷本性
-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
- 第九十八回 苦绦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
- 第九十九回 守官箴恶奴同破例 阅邸报老舅自担惊
- 第一百回 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
- 第一百一回 大观园月夜警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
- 第一百二回 宁国府骨肉病灾祲 大观园符水驱妖孽
- 第一百三回 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遇旧
- 第一百四回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馀痛触前情
- 第一百五回 锦衣军查抄宁国府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
- 第一百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
- 第一百七回 散馀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
- 第一百八回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
- 第一百九回 候芳魂五儿承错爱 还孽债迎女返真元
- 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
- 第一百十一回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
- 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
- 第一百十三回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
- 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 甄应嘉蒙恩还玉阙
- 第一百十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
- 第一百十六回 得通灵幻境悟仙缘 送慈柩故乡全孝道
- 第一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双护玉 欣聚党恶子独承家
- 第一百十八回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
- 第一百十九回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
- 第一百二十回 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